□ 魏建國
母親今年90歲了。她的身體有些佝僂了,耳朵有些聾了,手腳也沒原先利落了。前幾天,妻子拿針紉線幾次沒紉上。母親接過來妻子手中的針和線,一次就把線紉上了,然后孩子般得意地笑了,看到此景,我又想起了母親的針線筐。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12歲時母親就有了自己的針線筐。白天要去地里干活,還要推磨拉碾,晚上要在豆油燈下做針線活。
1944年8月,冀魯豫軍區(qū)第八軍分區(qū)在宋任窮、曾思玉指揮下包圍了鄆城縣城,誓死要消滅盤踞在鄆城近八年的日寇和漢奸。整個戰(zhàn)斗進行了10天。14歲的母親還很柔弱,卻跟著姥娘和大娘大嬸們拿著自己的針線筐,在地窨子里做了10天的軍鞋。因為母親知道,八路軍慣于長途奔襲,最缺的就是鞋。母親知道,她17歲的哥哥已經(jīng)是八路軍的班長了。母親拼命地納鞋底、縫鞋幫,縫衣針扎得左手滿是針眼,右手被納鞋的繩子勒出了幾道溝,手上流出了鮮血。疼痛難忍時,母親含著眼淚,用干裂舌頭舔一舔帶血的傷口,一刻也沒耽誤做軍鞋,直到困得睜不開眼坐著睡著了,手里還拿著針和線。
1947年6月,劉鄧大軍突破黃河天險,首戰(zhàn)鄆城。7月1日完成了對鄆城縣城國民黨軍隊的包圍。母親找了一小張紅紙,剪成長方形貼在了她的針線筐上,說是像解放軍的紅旗,看著干活就不累了。因為母親知道,她的哥哥就是解放鄆城大軍中的一個營長。這一仗打了八天八夜,下了八天八夜的大雨,母親做了八天八夜的軍鞋。鄆城解放后,母親又一次獲得到了“擁軍模范”的獎狀。
母親出嫁時,從姥娘家?guī)ё吡藢儆谒尼樉€筐。
印象中,母親的針線筐是家里最古老的物件了。是用那種柔韌性很強的細柳條剝掉外皮編成的,再用麻線一針針把筐沿密密麻麻縫上,很結實耐用。
從我記事起,母親的針線筐總是擺放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母親隨手就可以拿到。
母親的針線筐就是一個神奇的百寶箱。一個小小的柳條筐承載著我們所有的春秋冬夏。小時候,我常常扒著母親的針線筐翻來翻去,里面的東西可真多:線團、線棒、剪刀、頂針、舊布片、針線包、沒有做好的鞋底和鞋幫等等,懶懶地躺在針線筐的最底部。還有一本厚厚的書本,里面夾著全家人棉鞋和單鞋的鞋樣子。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樣的針線筐可能是每一個勤勞的農村勞動婦女不可或缺的物件。在我的記憶里,即使是串門聊天,母親也要拿著要納的鞋底或沒做好的鞋幫,邊聊天邊做手中的針線活。就是下地干農活,在中間休息時,也要抽空納上幾針。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由于物資極其匱乏,幾乎所有的棉被、棉衣、鞋子都是靠手工完成。我們家姊妹四個,那時候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往往衣服、鞋子只能穿一年就小了瘦了,幸虧我們四個年齡僅僅相差兩三歲,這樣老大穿過的,老二可以接著穿。
每逢農閑時,針線筐更是母親最忠實的伴侶。母親要在這個時候,把我們一家人的棉衣以及四季鞋子準備齊全。母親做的那些衣服和四季鞋襪,盡管現(xiàn)在看上去不夠精致,穿上去是那么暖和,母親把對孩子和對父親濃濃的愛都深深地縫進了那密密麻麻的一針一線中。那一針一線的縫縫補補,陪著我們度過了多少個四季寒暑;她那夜以繼日的縫縫補補,織就了我們童年的幸福生活;她那勤勞節(jié)儉的縫縫補補,養(yǎng)成了我們不畏艱難的堅韌性格。
如今母親年齡大了,生活的現(xiàn)代化也不再需要母親辛苦地縫縫補補了,但母親的針線筐作為對艱苦歲月的見證,對成長往事的紀念,對勤儉家風的傳承,對母親偉大的贊嘆,此生此世不會塵封在歲月里,遺忘在角落里,一定會珍藏在記憶里,銘刻在生命中。